新型研發組織是實現創新驅動的新生力量
——訪科技部辦公廳調研室副主任劉琦巖
《科技日報》(2012-09-23 二版)
貫徹落實全國科技創新大會精神
編者按 在全國科技創新大會上,胡錦濤總書記指出,要進一步解放思想、深化改革,破除一切束縛創新的思想觀念桎梏和體制機制障礙,最大限度解放和發展科技第一生產力。進一步深化科技體制改革,不僅是破解我國轉型發展深層次矛盾、科技體制機制存在問題的迫切需求,也是應對世界新科技革命、搶占產業制高點的戰略契機。從本期開始,軟科學版將推出系列報道,邀請業界專家圍繞新型研發組織、科技與金融結合、企業主導的新興產業鏈、創新型產業集群等主題進行解讀。敬請讀者關注。
十二年前,為推進國際人類基因組計劃所開創的研究,幾名科研人員離開國有科研機構,創辦了一家全新的科研機構。十二年后,這家研究機構幾乎成為基因組研究領域的一個奇跡:科研人員由不足10人增加到近4000人;每個月至少在《自然》、《科學》、《細胞》等國際一流期刊上發表一篇論文,且論文數及引用率位列國內第7。這家科研機構便是深圳華大基因研究院。高效率的創新使深圳華大基因研究院為中國和世界基因組科學的發展做出了突出貢獻,奠定了中國基因組科學的國際領先地位。
深圳華大基因并非孤例。近年來,我國涌現了一大批新型研發機構。通過體制機制和管理創新,它們在開展科技研發、促進科技與經濟結合、服務發展、培育創新人才等方面取得了令人矚目的進展。在今年7月召開的全國科技創新大會上,胡錦濤總書記強調,要進一步深化科技體制改革,提高科研院所和高等學校服務經濟社會發展能力。那么,這些新型研發機構的發展對于加快科技體制改革、完善國家創新體系有什么借鑒意義?傳統科研院所改革又路在何方?為此,本報記者專訪了科技部辦公廳調研室副主任劉琦巖。
科研院所和機構是創新的重要源頭
科技日報:您如何評價科研機構在建設創新型國家這個大目標中所能發揮的作用?
劉琦巖:從某種程度上說,科研機構、研發組織的水平代表著民族文明的高度,代表人類在發展前沿的探索和努力。僅從促進經濟社會發展的角度來考量科研機構的作用還不夠。人類科學發展曾經歷過“科學騎士”時代,當時科學家個人的力量影響著科學史的進程。但隨著人類所掌握的知識越來越豐富,科學研究所需要的能力和資源越來越多,科學研究便越來越多地以組織的形式展開。“大科學”時代更是如此。近現代的科研發現發明大都出自各類實驗室、科研院所、企業以及大學,也說明了科研機構在近現代科學研究中發揮的主流作用。在推崇自主創新的時代,我們需要大師,但更需要創新的團隊、創新的科研機構。這是現代科學技術發展的內在要求。
從創新型國家的角度看,科研院所和機構是創新的重要源頭之一,體現著國家的戰略能力、綜合實力和影響力,是創新型國家建設中的核心力量。
科技日報:上世紀90年代,中央對應用開發類科研院所實施了企業化轉制。轉制以來這些科研院所的發展情況如何?
劉琦巖:上世紀90年代的改革所涉及的242家院所當時都是各行業的排頭兵。這次改革是近二十年來世界范圍內一次很大的科研力量調整,對全球科研力量布局都有影響。企業化轉制使這些原本靠爭項目的院所轉變為自負盈虧的科技型企業,激發了它們的創新活力。改革十多年來,這些企業承擔的國家重點項目沒有減少,還承接了更多來自市場的項目,企業創新能力更強了,具備了引導行業技術進步的力量。改革有力地促進了科技與經濟的結合,使市場配置科技資源的基礎性作用得到初步確立,企業作為技術創新的主體地位得到明顯加強。
當然,在發展過程中,這些轉制院所也遇到了共性技術研發、基礎技術開發等新問題,它們正在以技術聯盟、產學研用相結合等方式進行新的探索。
“四不像”模式賦予新型研發機構多方面的發展優勢
科技日報:近期全國科技創新大會的召開,對科技界提出了加快國家創新體系建設的要求。對科研院所、研發機構來說,這意味著它們面臨著什么樣的新形勢?這對院所本身提出了哪些新要求?
劉琦巖:全國科技創新大會掀開了我國從科技創新大國邁向科技創新強國新的一頁,科技改革與發展面臨著新的態勢。做實企業技術創新主體地位是本次改革的核心目標之一。院所按照新目標、新要求應自覺定好位,服務改革大局,在關鍵技術供給、自主創新能力提高方面做出貢獻。
在院所改革方面,有一個方向值得考慮。2006年頒布的《國家科學和技術發展中長期規劃綱要》曾提出建設現代院所的任務。這個問題迄今沒有完全破題,下一步我們要加快步伐,構建符合中國特色自主創新體系的現代院所制度,特別是在科研院所的決策治理、選人用人、資源配置、績效評價等體制機制上開展探索和改革。
例如,在內部管理方面,科研院所過去實行的是課題制。隨著科研規模越來越大,需要組合的資源越來越多,科研滲透到產業上下游的環節越來越多,單純使用課題制已不太合適。特別是在執行重大課題時,需要集成全院所乃至社會的力量來聯合攻關。近年來,科技部對國家科技計劃項目推行“法人責任制”,就是希望在這方面做一些探索。又比如在選人
用人方面,新形勢下的科研項目需要更大范圍的合作、更大程度的開放流動,這對人才使用也提出了新的要求,對于科研機構內部的創新文化也提出了新的要求。可以說,科研院所面臨的改革,不僅是改機制,還要改觀念、改文化。
科技日報:近年來,深圳華大基因、光啟研究院、北京生科所等一大批新型研發組織紛紛涌現。它們在科技研發、成果轉化、創新人才培養等方面的顯著進展,引起了人們越來越多的關注。您認為它們與傳統科研院所的最大區別和特點是什么?
劉琦巖:有四點明顯的不同:一是這些新研發組織是按照一定章程和理事會治理模式發起成立的,是去行政化的。二是研究機構的定位有著明確的使命導向和超越意識,計劃體制下的院所多是比照國外同行,目標是追上它們,但新的研發組織是準備做國外還來不及開展的研發。三是利用靈活的機制組織配置各方資源,以聯合共贏方式爭取各方支持,朝著既定方針,實現快速成長。四是以科學的評價形成正向激勵來選人用人。無論是定位于基礎研究,還是定位于技術前沿探索和應用,這些新型研發組織都以發展需求為出發點,形成了符合科技發展規律的運行機制。例如在成果考核時,定位于基礎研究的研發組織設立有利于自由探索的考核機制,以推動科學研究的實際貢獻來評價研究成果;定位于應用開發的研發組織則強調市場導向,以滿足產業需求為目標,以對產業發展的貢獻來考核研究成果。這些舉措都使研發效率和科技服務社會的能力大大提高。
科技日報:深圳清華大學研究院是一家成功的新型科研院所,在短短十五年間達到資產20多億的規模,并孵化出600多家高科技企業。該研究院曾經用“四不像”來形容自身的發展之路。您認為這個“四不像”模式論對于新型研發機構來說有普遍性嗎?
劉琦巖:靈活的發展模式也使新型研發機構能快速實現資源組合。正如“四不像”模式所總結的,很多新型研發機構都是集企業、科研院所、教育機構以及金融組織的功能為一身的,或者與不同類型機構建立了緊密的聯系。
這種“四不像”的特征使它們在面臨市場機遇時更加主動,能迅速調動和整合各方面資源,把看準的業務做大做強。這非常適合以創新為目標的組織,使它們面向新目標實現知識和技術的發展。以華大基因為例,基因測序是其核心業務內容,圍繞這項內容它積累了大量前沿知識,也獲得了良好的市場回報。傳統科研院所的發展模式決定它們不能拋棄原有架構和組織,將資源完全傾注在一個新興、發展前景尚不明朗的方向上。
新型研發機構越多,科研院所改革就越順利
科技日報:結合2020年建成創新型國家的目標以及我國科研院所面臨的新形勢,新型科研組織在破解傳統科研院所面臨的發展瓶頸方面有什么優勢?
劉琦巖:要實現在2020年進入創新型國家行列的目標,必須大幅提高我國的自主創新能力、科技對經濟社會發展的支撐引領能力。新型研發組織是實現創新驅動的新生力量。
當前涌現的絕大部分新型研發組織其實都是現實需求的產物。比如,北京生命科學研究所、深圳華大基因研究院誕生于搶占科技發展制高點的需求,重慶科學技術研究院誕生于當地經濟社會發展的需求,還有大量以成果產業化為目標的工研院誕生于社會對公共技術服務活動的需求。需求導向性使它們能夠據此設計合理的組織結合、明確功能定位和研發任務,使研發效率大大提高。
正如因為有了民營企業,我們國有企業的改革變得更順利。科研院所改革也是如此。新型研發組織立足市場需求、創新體制機制,為科研院所改革和現代院所制度建設提供了有益探索。這些組織越多,科研院所改革就會越順利。
傳統科研院所實際上與這些新型研發組織面臨同樣的機遇和挑戰,如很多風險投資也上門來尋找項目、尋求合作,但它們就是沒有像新型研發組織那樣采取基金的模式,把這些金融資源變為自己發展的后盾。新型研發組織給傳統院所的另一個啟示就是“去行政化”。傳統院所在發展中受制于行政編制制約難以施展手腳。總是有多大級別就想多大事,靠增量盤活存量。孰不知,內部越是充滿矛盾,越是需要借助外力推進改革。
科技日報:由于有著令人驚嘆的創新效率,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的多媒體實驗室被稱作多媒體行業的風向標,成為各國創新理論界競相研究的對象。您認為在現代院所建設方面,國外有什么可以借鑒的經驗?
劉琦巖: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的多媒體實驗室代表高校創新的一個重要模式——跨學科研究與創新。近年來發達國家在高校涌現出一批優秀的研發組織,比如IMEC中心、Living Lab等等。這些研發機構大都設置在大學內部,有的還是多個大學的網絡,并非獨立的研發機構。但它們的創新效率遠高于高校中傳統的研發機構,其中的原因在于大學賦予了它們很大的自由度,可以根據需要有效調配資源、搭建平臺,使它們在面向新技術、新市場時具有非凡的靈活性和創造性。
目前我們正處于現代院所建設的中間階段,大量新型院所涌現,傳統院所也在探索新的發展道路。對于這些變革,我們要以開放的心態面對,賦予它們發展的自主性和靈活性。在新型研發組織發展方面,對于它們的最初組織形式、最終結構我們都可以不加以限制,讓它們在市場中根據需求自己選擇、發展。
有人擔心,“四不像”的特點是否會讓新型研發組織跑偏,它們是否在利益的誘惑下拋棄創新的初衷而走上其他發展道路。這種擔憂沒有必要。我們應該堅信,一個創新型組織的本性是由其“基因”決定的,從長遠看,是知識決定資金的走向。無論新型研發組織未來如何發展,必然按照這條規律。有了創新的基因,知識就有了活水源頭。
記者:徐玢
來源: 中國科技網